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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我把尹征送回醫院後,趕著到了靈堂看著辛寰宇送別他太太最後的一程的時候,深深地觸動了我那沉睡的記憶,想起我曾經被十四和巧慧送過的那最後一程,我一直陪著安安坐在那裡,她已經被內疚擊打碎裂了。
 

       康德懿一直在那裡陪伴著辛寰宇,人生走到盡頭的哀傷,逝者是不能體會的,都是給生者留下的。我有逝者的,生者的所有體會,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靈堂裡有為那訣別的親人的慟哭,有看著別人的生死感傷的旁人,有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過來祭奠的。
 

       我那時候離開的時候誰來送我了?我想十四和巧慧一定是在的。那時候,很多人都離開我了。我們都離開了之後,才離開的人是四爺,我頓覺哀傷,他得了天下,又得到了什麼?
 

       他最最渴望的一家人其樂融融,他在那時從來沒有得到過。十三也是很早離開了他。倒是十四,最後一個人送別了所有人,他們兄弟倆,得到了什麼?想著這些,加上靈堂裡面那些哭聲,我不由得淚如雨下,為自己那些過去,為四爺,也為安安,也為老闆,成了那個後走的人。但是我想到了現在的他,終於有天洋,有獨獨只愛他一個的雙親…
 

       很多親戚都先走了。時間已近黃昏。「媽媽,媽媽…」辛安安看著要被推去火化的母親,抓著不給他們走,辛寰宇終於落淚,走過去使勁地掰開女兒的手。。
 
       「聽話,安安,不哭媽媽信佛,讓她安心走吧,張曉妳帶安安在外面,我想進去送她媽媽最後一程。」老闆站起來,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把眼淚吸了回去。
 

       我摟著安安坐在那裡,靜靜地流淚,為那些離開了我們的親人落下我們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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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寰宇和那些人推著梁娟到了那個人人都恐懼的最後的通道。他對那些人說:「我想單獨和她呆幾分鐘,請行個方便。」那幾個人說:「好,那您快點,別耽誤了時辰。」
 

       他抬起手輕輕撫摸著早已化妝過後,靜靜地躺在那裡的妻子。
 

       大多數中國男人,一輩子都是將愛深埋在心的,他並不是一個特別善於在男女之間表達自己感情的那種人,興許是自古那種男尊女卑的情結,也或許是礙於年紀,少時的夫妻,老時的伴,要走了。他輕聲說:「妳啊,這輩子什麼事妳都依著我了,這次我依妳,妳先走,安安,妳就放心啊。」想起那如花美眷時候的娟子,兩條長長的大辮子,紮著蝴蝶結的辮子,辛寰宇感嘆歲月就是一支歌,而今天唱的就是那只離歌。
 

       不久的將來,他也會在這支歌裡,離開…
 
       一瞬間,他決定退休了,專心去做他喜歡的事情,商場將不再是他的戰場。

       握著妻子的手,他久久地站在那裡,來了幾個人,「辛老,讓夫人上路吧。」
 
       他點點頭,終於放開了那只牽了幾十年的手,如今還是要放開了。他轉身出去了,外面還有他的女兒,他還要為女兒的所有而走在這生者的路上。他步履有些不穩,邊上的人扶著他走出了門,康德懿趕快過去扶著他,坐下…
 

       安安抱著一個紅綢包裹的骨灰盒,我們緩緩離開了殯儀館。我說我過幾天去看她,因為尹征還在醫院裡,我沒有辦法兩頭顧。
 
       安安點點頭,眼淚已經沒有了,無盡的悲慼在眼裡,在空氣裡,在呼吸裡…
 

       「安安,別太難過,要想想妳爸爸啊,乖,聽我的話。」
 
       她忽然直了一下背,「我知道。我會的。」
 

       有的時候,子女的成熟,真是一夜之間,或者因為生死,或者因為思索,他們一下子就領會了生命的一些本質含義,所以,在人類思索不休的一天,就是人類不斷向自己挑戰的一天。
 

       老闆已經被康德懿和另外一個人扶著上車送回去了。我一個人走去停車場,那春風將我的頭髮吹的拂面而飛舞,我要回醫院去看望尹征,一分鐘都不能再等,或者有了今生更多的生死,讓我體會到,能失而復得是多麼難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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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醫院的院子裡,我和尹征靜靜地坐著,他摟著我。
 
       想到他要早些出院,也不知那個本子能不能幫到尹征,他一直那麼多年的夢想,我在想我能為他做什麼?
 

       「尹征,春天來了,等你好了,我們去走走吧。」

       「好的啊,我一直都想帶妳出去散散心,可是這次從美國回來,太多事情發生了。」
 
       他想去見我的爸爸媽媽了,我也想他去見見他們了,這個他們見過一面,而我相戀百年的人。
 

       「尹征,你害怕死亡嗎?」

       「怕。」

       「為什麼?」

       「因為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們。妳呢?」

       「不知道。」因為對我來說,那是不是死亡的死亡,讓我對生死變得模糊而清晰。

       「走吧。」我扶著尹征回病房了,在門口遇到了前來的陶澤和方雲。

       「尹總,好些嗎?」他們倆關切的問。

       「好多了。」
 
 
       我想到老闆一定沒有辦法去公司,我如果再請假,擔心公司的事情。我交代陶澤這幾天都過來陪著尹征,想回去處理一下。
 
       尹征說:「妳還是趕快去公司,此時是多事之際。」
 
       「你自己要多注意。」
 

       於是第二天我一早趕回家裡,洗澡之後,提著電腦趕到了公司。公司第一季度的報表他們都做完了,我大舒一口氣,趕快審核完畢。同事們說老闆還在家,安安也沒有來。我於是拿起電話給老闆打電話。
 
       「喂,老闆,您好些嗎?」

       「嗯。妳有空來我家一趟吧。我有事和妳說。」

       「好的。報表我都做完了,那交給副總嗎?」我問他。

       「好的。」
 

       我辦完手裡的事情,提上包開車前往老闆家裡。還是那個院落,可是人已經不是那幾個人了,師母已經走了。小芬看見我來了。「張姐來了啊,辛伯伯在南屋。」
 
       「安安呢?」

       「她在佛堂裡。」

       「嗯!」我心裡咯登一下。
 

       院落裡的葡萄樹露出紅紅的新芽,柔弱的枝蔓開始生長,等待著成為堅韌的籐。
 

       輕輕推門進去,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在搖椅上坐著。音響裡面在放著老歌,聽見門響。音樂嘎然而止。

       「張曉嗎?來坐。」

       「老闆…」
 

       我坐在老闆的邊上。他腿上蓋著薄毯,看上去又瘦了很多,耆老之人總是給人一種垂暮的感傷。想起那千古一帝的康熙也不過如此,人人如此,誰能逃脫。

       「您要注意身體…」我關切地說。

       「叫你妳來,是想告訴妳,我打算退休了。準備離開商場,我的股份方面,他們幾個股東已經做好安排了,妳的事情,他們幾個還是決定繼續留任,副總他們對妳的工作還是滿意的,只是以後不會有我在的時候那麼自在了」
 

       我在心裡吃驚的同時,也為自己最近大半年的工作而感到內疚。

       「對不起,老闆…」

       「不用說對不起,妳本身就車禍,能恢復成這樣來上班,就已經是很不錯的,妳的情況我都和他們說過的。只是妳是我帶出來的將,自然我這個帥知道妳的秉性,別人未必。」

       「那安安呢?」我小心翼翼地問。

       「她這幾天就都待著佛堂,妳一會過去看看她吧。我不再干涉她,隨她自由,她大了。」

       「那,您退休了…」我不敢說出:「您寂寞嗎?」

       「我打算去那個文物鑒賞協會做老師,錢財是身外的東西,這把老骨頭還能做多久就多久吧。」
 

       這一瞬間,我明白,我和老闆的這桌酒席也要散場了,以後是熟人,是曾經的下屬,是女兒的朋友,但是不再會有朝夕相對的時光了,天下的宴席,總是開席的開席,散場的散場。


       「妳等尹征好些,讓他來我這裡一趟。他的那個本子,我有事要交代給他。」

       「好的,我過幾天就和他過來。」

       「老闆,您隨時有事就叫我和尹征。好嗎?」

       「放心,我會的。」老闆閉了閉眼睛,我知道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我去看看安安,您保重。」

       「嗯,我過幾天會回公司。」
 

       走出南屋的門時候,聽到裡面音樂再次響起。「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喲 ,為什麼旁邊沒有雲彩,我等待著美麗的姑娘呀,妳為什麼還不到來喲呵,如果沒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兒不會自己開,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喲。你心上的人兒就會跑過來喲呵」…
 
 
       那老歌裡面憂傷的馬頭琴,讓我想起那天十四給我請來的琴師,這應該是屬於老闆和他妻子的情歌,如今歌聲猶在,而斯人已去。
 
       站在院落裡,我靜靜地聽著這支反覆被播放的曲子,留下那個空間給這個老人,這個孤獨的老人,不知是不是豐盈一生的老人。
 

       回憶,回憶讓活著的人將憂傷一一陳列,和歡樂一併排列,就是人生的矩陣。
 

       我到了佛堂看到安安在那裡靜靜地跪著,雙目緊閉。邊上有一個蒲團,悄悄地我放下手袋。雙手合十跪在那尊佛之前,我求佛,賜我和尹征,我所有的周圍的人寧和。
 

       安安聽到我的聲音。抬眼看看我,起身。「張姐,妳來了啊。」
 
       「安安…」不知道後面說什麼,對於一個剛剛喪母婚變的女子,我不知怎麼安慰她。我緩緩起身,兩人坐下。
 
       「我決定去英國了。」安安慢慢地說。

       「為什麼?!那妳爸爸怎麼辦?!」我一聽著急了。

       「妳知道嗎,我昨天去看守所和賈旭辦完了所有的手續。他給我說了一番話,我覺得自己很失敗,真的。」

       「發生什麼事情了?安安。」我著急的問她。
 
       「他那天看見我,很爽快的辦好了所有的手續。臨別時候,他問我能不能和我說幾句話,我答應了他,妳知道,我爸爸那樣性格的人,他已經不想提賈旭這個人,可是,賈旭說,他一直自卑,自卑到在我面前,他說,總覺得是父親喜歡上他,我從來沒有愛過他,我細細想過,他沒有說錯。而且,他染上了毒癮,我都不知道。他走到今天這樣,我覺得自己有很大責任。」安安說著神色非常黯然。
 
       「可是…」真沒想到賈旭這樣。讓我有些唏噓。

       「我問過自己,的確真的沒有愛過這個人,總覺得自己害了這個人。」

       「安安,每個人都要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怪妳的。」

       「可是,離婚真是一種雙輸的,沒有誰贏。」安安灰心地眼神裡充滿了失敗感。
 
 
       我驀然想起那時候我的離開,誰贏了,誰輸了…不知道…
 

       想到安安已經決定了,我只好安慰她放心去吧,我會盡力幫他照看她父親。她說,她已經告訴她父親要走了,父親第一次沒有攔著她,就說了一句:「長大了,得自己闖。」我覺得老闆教育孩子的方式真是與眾不同,讓我回味很久很久。
 
 
       問了她的機票時間,我答應去送她,然後離開了這個去年夏天還很多人其樂融融的院落,如今,卻是寂寥的讓我心酸。不由得聯想到那空曠的紫禁城,那更是廣漠和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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