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複雜的心情送走了康德懿,吃飯和送行。我都一一告訴了尹征,總覺得不應該隱瞞的。
 

       那天從機場回去之後,他看著我有些不開心,尹征安慰我:「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學會失去,才會得到。不過要感謝他,沒有他,那妳就沒辦法做那個杯子。」他說:「總是要學會在改變中改變。」

       「那,不就是不變嗎?」

       「對,本心不變。妳很聰明啊,不笨啊。」

       「你說我笨。」

       「我沒有,妳自己說的啊。」尹征把我逗的有些開心。

       我看看他沒有說話,笑著說:「你居然說我笨,嗯,四爺。」看著尹征一下子很痛的樣子,我有些幸災樂禍的竊笑。

       「妳?!」

       「哎呀,這個人啊,不能有七寸。你說龍有七寸嗎?」我問他。

       「龍?應該最怕哪吒吧。」

       「哈哈哈,哪吒。」
 

       不一會,我和方雲在樓下的辦公室商量清之夢晚會的那些細節。她和幾個小姑娘,對於我的文案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於是一一給她們解釋。她們看上去好興奮,不禁讓我想起在草原籌備月夜梅香的那次,多麼美好的回憶啊。
 

       喝了一口茶水,想著就有些好笑。時空穿梭之間,留給我的記憶想不到還有這樣的用處,除了幫尹征整理那些文物的檔案之外,這應該是我可以用那段經歷。或者讓我明白所有的過去,其實真正是為了現在?
 

       忙完這一切,他們都回去了。我抱著文案要上去,正好遇見下來的尹征。

       「我還擔心妳怎麼半天不上去呢?以為出什麼事情了?」

       「沒事,她們都好開心。」

       「走吧。」

       我們在那裡等電梯。「尹征,請康德懿吃飯那天,我順道去看了康德嗣的老婆,他們因為沒有小孩,所以去領養了一個女孩,特別好看。」

       「哦?」

       「你不怪我吧。」


       尹征微笑地看看我。沒有說話。一隻手抬起來給我捋了捋頭髮到我的耳後。


       「妳很善良。這世界有時候好心會辦壞事的。妳要學會保護自己。」

       「嗯。」彷彿看見他昨天才說的:「…自己猴急,自露馬腳…」


       伸手挽住他的胳膊,電梯來了。

       在他耳邊悄悄的說:「你知道嗎?你真的變得不多。」

       「是嗎?」他有些詫異的轉頭看看我。我拉著他進了電梯,兩人一起上去了。
 

       肚子很餓,好在方雲走之前,已經幫我們訂了吃的。兩人在廚房邊吃,邊聊。尹征吃完去洗澡了。
 

       我百無聊賴的打開電視邊吃邊看,電視裡面放出監獄的一個鏡頭,我才想起老小讓我幫他去看看莊主和窯哥。我邊吃邊拿出手機給天洋打電話。
 

       「天洋,我想請你幫個忙,那個誰,老嚴你不是和他很熟嗎?我,有個朋友,就是康德懿,他出國了,但是你知道那個莊主和窯哥和他也是朋友,他們都幫過我。他說,他來不及去看他們了,委託我去一下,你知道,我…」

       「沒事,就這個事啊,我問下老嚴。安排好了給妳電話,好嗎?」

       「謝謝你啊,宸宸好嗎,朗豐好嗎?」

       「好,妳和我哥怎樣?」

       「不錯。」

       「你們兩啊,我都懶得說了。呵呵,改天過來家裡吃飯啊。我哥呢?」

       「好的,他啊,洗澡呢。」

       「掛了啊。」

       「嗯,再見。」
 

       尹征洗完澡出來了,邊用毛巾抹著頭髮,邊問我:「和誰打電話呢?」

       「請天洋幫個忙。那誰老小,就是康德懿走前,想我幫他去看看莊主和窯哥。他說他來不及送莊主和窯哥了…唉…」

       「哦 ,這事啊。妳自己怎麼看?」

       「我見過那兩個人,你也見過的。這,當時我認識他們的時候,真的覺得挺好的,誰知道他們殺了人,但是不去看,老小也走了。總之人家拜託的事情。我…」

       「人啊,不能貪。否則某天,就會沿著這條路,一路跌落。」尹征冷冷地說。

       「可惜了,可惜了,他們…」

       「為什麼這麼說?」尹征有些奇怪的看著我。

       「他們的手藝,現如今不再會有人有了。」我邊收拾碗筷,特別惋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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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天在上班,辦公室裡的幾個同事說起現在的孩子們都沒有了兄弟姐妹,太孤獨。不禁讓我想起那十爺壽宴上的那些兄弟,那些早早就外嫁蒙古的姐妹。想到我哥哥,想到尹天洋,想到康德懿的哥哥。
 

       給我哥打了一個電話。

       「喂,老哥。聽說你快升級了啊?」

       「最近我們家是皇太后和皇后的天下啊。苦命啊…」我哥在那邊叫苦。

       「呵呵,你也有今天。」平時就看見嫂子對我哥照顧有加。

       「沒辦法啊,非常時期。妳啥時候回來啊,老爸自從上次在機場見到那個男的,老找我打聽妳的情況呢?」

       「我,爭取吧,最近很忙。」

       「那人幹啥的?妳保密工作也太好了吧。」

       「是個攝影師,還有一個文化公司。」

       「對妳怎麼樣?」

       「挺好的。」

       「那就行,他要是敢欺負妳。哼哼…」

       「說什麼呢。告訴媽媽爸爸我挺好的。你自己和嫂子也多保重啊。」

       「行,知道妳忙,高管了嘛!」

       「哥。」

       「好,不說了,不說了。」哥哥掛了電話,他現在沉浸在要做爸爸的美好憧憬之中,生命真是一種活力,它不僅僅是給人希望,給人的傳承。更多是應該是什麼,我想是愛吧。
 

       剛放下電話,接著又響了。我以為是我哥打回來的,看都沒看。抓在手裡。

       「哥,怎麼啦?」

       「呃,妳怎麼叫起哥哥來了啊?不過我也是妳哥啊。」是尹征打來的。

       「剛給我哥打電話,才放下又響,以為是他有事。」

       「難怪我打半天。下午我想帶妳看一樣東西。能早點離開辦公室回家嗎,我去接妳。」

       「什麼東西?」

       「暫時保密。」

       「什麼東西那麼神秘?」我好奇地問。

       「走吧。到了就知道了。」
 

       看看報表做的差不多了,我和 Grace說:「我今天早走一會,有事。謝謝啊。」

       開著車我趕快回家了。在想尹征會讓我去看什麼呢?到家的時候,他的車子已經在停車場了,我停好車。走過去,他把副駕駛上的東西往後面拿,開門我坐了進去。


       「去哪?」我問戴著墨鏡的尹征。

       「到了再說。」尹征邊打方向盤邊說。

       「那麼神秘嗎?」

       「不神秘,妳見過。」

       「啊?那就更神秘了。是什麼?」

       「妳啊,只有妳這樣追問我。」尹征轉頭微笑地看著我說。

       「嗯。不問。」

       「吃飯怎麼辦?」

       「我買了漢堡,妳的在這。我吃過了。」尹征指了一下他右手邊。我也有些餓了,不管了,先吃了再說吧。
 

       四月底的北京已經開始是樹葉發芽,花朵初綻的時候,路上的人們裹了一個冬天的冬衣終於慢慢地褪下,在那些愛美的女孩子身上終於換成春天的裙子。剛吃完,尹征開著車,看都不看我,右手遞給我一瓶水。

       「你是不是能眼觀六路啊?」我好奇的問他。

       「妳說呢?」他轉過來看看我。

       「對了,去深圳的時間恐怕五一都困難了。場地那邊裝修工程進度因為材料遲到,延緩了一些,我現在得盯著。」

       「沒事,先忙這個大事吧。你都不著急,我就更不著急了。」我故意刺激他。


       正好在紅燈停下,他抬起手就捏了一下我的下巴:「誰說我不著急的?」他看看我,我沒說話,露出笑容看著他。
 

       「妳還記得那些阿哥們嗎?」尹征忽然問我。

       「什麼?」我對他忽然的問題有些發懵。

       「就是那些皇子。」

       「為什麼說起這個了?」我有些詫異。

       「好奇吧,我對他們什麼印象記憶都不再有,所有的都是史書的記載。太子兩度被廢妳經歷過嗎?」

       「聽說一些。」

       「一定很驚心動魄。」

       「為什麼你這麼說?」

       「男人的權利鬥爭,深謀遠慮之外,無外乎勇敢決斷,何況九王奪嫡,要知道,清朝的皇子們所接受的教育,除非真的天資不夠的人,否則應該個個都是人中之龍,既然都是人中之龍,難免驚濤駭浪。」

       「那你覺得,如果你再次處於那種境地,你會怎麼做?」

       「不知道,時勢造英雄。說的就是,因時因勢,而成就某些東西,而失去時機和勢頭,便不會再有了。」
 

       車子緩緩地拐彎之後,我看到是首都博物館。是我第一次看見尹征的地方。心裡有某些東西,撲通一下子的跳了出來。
 

       「走吧。」他停好車。

       「他們,他們不是要關門了嗎?」

       「還行。」

       「去看什麼?」

       「去看那幅畫。」尹征摟著我。「給我說說,我曾經的那些弟兄們,對我來說,他們真的就是歷史的記載和電視的各個角色,我更想從妳這裡去瞭解他們。」
 

       忽然覺得好激動,那天我都沒有帶著相機,一直後悔沒有照一張照片,但是我心裡知道:「不可能再迴避的問題,終於被他一把拽出了記憶,而且要看得徹徹底底。我該怎麼辦?」
 

       剛到門口,出來一個人。

       「阿征,來了啊。沒太多人了。跟我來吧。」

       「啊,你都不要票啊?」悄悄的問尹征。

       「我們是合作單位。」尹征認真的看著我回答。
 

       還是那個博物館,還是那個大廳。而此刻心情是如此的不同,那天他離開之後,我一個人待了很久,別人要閉館了,才來催促我。而那天的我,就好像那個遊園驚夢,夢醒來,但是魂魄卻失去的人一樣,離開了這裡,今天我是那個找到魂魄的人了嗎?
 

       我跟著他,環看四周,他們好像在佈置另外的展覽,有很多服飾,很多手工藝品。

       「這裡的展品經常換的嗎?」好奇地悄悄問。

       「當然,好的博物館,經常要以各種主題來辦展覽的。」尹征告訴我。
 

       那個人把我們帶到一個小的展廳,「阿征,你慢慢看啊。」

       「好,謝謝啊。」

       「在那,你們慢慢看。走時候叫我就行。」那人指了一下,就離開了。

       「是這個?」尹征問他。

       「是。」我緩緩地對他說,他終於還是自己要來看到這幅和他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畫了。
 

       我沿著他手指的方向慢慢走過去,原來,是那幅畫,那幅《遊園賞花圖》,畫已經被他們有些角度斜著,放在了一個透明的櫃子裡,我慢慢地走過去。那畫的邊上是宮裡的那種黃色起暗花的絹緞,想必是最高規格的裝裱。那上面是太子,康熙,李德全,九爺站在李德全邊上和康熙說著話,而我在給四爺上茶,圍坐圓桌的是八爺,是十爺,在畫的左邊是十四和十三。
 

       那兩個寫著一帆風順如人高一般的瓷瓶,卻讓這畫中所有的人,都已然止息,而獨獨剩下我能清晰的記得住他們,而邊上這個穿著一件白襯衫,一條灰白的休閒西褲的人,曾經就是這個身穿紫袍的人,他,是尹征了。
 

       只見尹征從肩膀上取下他的器材包,開始裝鏡頭。我看著他一隻腳支撐著手,一個腳墊著腳尖保持著身體的平衡,我就提著手袋,轉頭靜靜地看著他。
 

       他沒有說話,把三腳架先架好,只是舉起相機,對著那幅畫,喀嚓喀嚓不停的閃光燈在閃,每閃一下,我就想起那過往的一幕幕,初次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每個人的結局,我都知道,而如今再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去哪裡了,都靜靜地消失了。
 

       看著那個開朗的十三,低頭飲茶的十四,在康熙身邊的太子,轉頭的九爺。多麼慈祥的父親,多麼忠心的老臣,多麼出色的兒子們。換作是平常人家,那個老父,不知道要多麼高興才是。
 
 
       終於尹征拍完了。他把相機放回包裡,手抄在褲兜裡,慢慢地走到那幅畫面前。他是第一次如此仔細的看著這幅畫,因為這是他從未曾見過的,前世的那父親,那兄弟們的畫。而這幅畫上的女人,和身邊的這個女人有著如此的淵源。讓人無不驚嘆世界之無奇不有。
 

       「能告訴我他們誰是誰嗎?」尹征盯著畫面說。
 

       我抬著手,有些難過因為想起了他們每一個人。「這個,不用說了,你應該知道,是康熙,邊上這個老臣,就是我和你說過的李德全。這個你只能看見他的側影,身穿綠緞的是胤禟,九阿哥。」我想到,被四爺蒸了的玉檀,最後給胤禟送了血書和解脫的死藥。他會怨恨我嗎?

       「出身名門,母親宜妃。」尹征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幅畫。

       「嗯。」

       「站在我背後這個是太子。」慢慢地告訴尹征。

       「二度被廢。」

       「這個在你背後穿淺色衣服的是你曾經的同胞兄弟,胤禎,十四爺。」

       「後來改名胤禵的大將軍王。」轉頭看看尹征,他的臉上有一絲迷惑的苦澀,或者他在心裡疑惑,這個十四怎麼就成了八爺黨呢?

       「圍坐圓桌的是八爺和十爺。」我就靜靜地盯著他們看,他們的笑容在我這裡,好像是活起來一樣。

        「廉親王。」我心想:「八爺,你一定不會怪我最後請十三爺給你的東西的,對不對?」

       「那這個穿寶藍色袍子的就應該是十三皇子,胤祥了,對嗎?怡親王。」尹征嘴角閃過一絲模糊的懷念之情。

       「是,是我最好的知己,你最親密的兄弟。」

       「這個是我了,對不對?」尹征指著那個身穿紫袍的人。

       「是…四阿哥,胤禛。今天的尹征。」我說完看看他,他正好轉頭看著我,眼裡是我從來未曾見過的深邃,如一個深井一樣,那種天子之心不可測的感覺,一下子湧上心裡,將我推了一下。
 

       他轉頭看著畫:「這是禵嗎?就是那個時候的若曦,若曦,若曦…」他在嘴裡念叨著這個我耳邊無數次迴響著,畫中人無數次呼喊過的名字,一下子眼淚一併湧出。伸手,我靜靜地將眼淚抹去。

       「是。」

       「首飾?是這個簪子了。妳現在都還掛著的。」尹征看著我。

       「是,這是那個摔斷了的,可能是老天爺可憐我吧,讓我找到了。」

       「妳想念他們了,是嗎?」他轉頭看看我。

       「是。畢竟他們是我曾經的多年的記憶。親人一樣的人。他們也是你曾經的親人。血親的人。」


       尹征沒有說話,他繼續靜靜地看著那幅畫好幾分鐘。轉身對我說,


       「走吧,我拍了很多照片,回去看。」

       「給妳洗一張大的,裝在框裡。好嗎?」

       「謝謝。」這一刻我很感激他,的確,這是我所有記憶,唯一唯一還能留下的影像。他背起器材包,拉著我尹征謝過他的朋友,告訴他們會讓陶澤把入場券送給他們。於是我們離開了博物館。外面已經是燈火通明了。
 

       在車上,尹征開著車看著前面,問我:「妳覺得雍正殘暴嗎?」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他的這個問題讓我有些不敢回答,是因為作為直覺,他們兩人真的有所同,有所不同。

       「那個是不是很怕他?甚至很恨他。因為他的鐵血。」尹征總是能看透我的心思。

       「怕,因為是天子。恨,或者是因為我們彼此都不理解吧。」我嘆氣地說了一聲。

       「妳啊。」尹征笑笑。

       「記住我的話,既已生,不念死。好嗎?妳知道嗎,我很感激詹姆斯,今天看到這幅畫,我就更加感激他。沒有他,或者就沒有很多故事了。」
 

       在車上坐著,靜靜地看著路燈一盞盞的滑過我的車窗,好像他們一樣,都一一離開了我。問我自己,究竟我懼怕四爺身上的什麼?怨念他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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