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嚴已經離開趕去易縣了。
 

       陶澤和方雲都被我安排回去繼續完成該做的事情,公司群龍無首總不是好事,不能讓他們也亂了。讓他們每天派一個人過來,這樣我也好有人幫手,工作是暫時顧不上了。
 
 
       我固執地要求天洋和朗豐回他的醫院去,不能讓他倆兄弟都倒下,朗豐和我彼此看看,我和她都在眼神裡,表達著一種堅定。天洋說什麼都不走,最後朗豐看著我:「沒事,讓他陪著吧。我們都陪著妳和大哥,等他醒來。」
 

       天洋一句話不說,他就在輪椅上坐著,看著在床上的尹征。
 

       朗豐在邊上悄悄地告訴我:「張曉,大哥以後不能抽煙了,記住啊,血氣胸的患者一定不可以抽煙了。特別要注意咳嗽。」
 

       想起那個幾天前,伸手去拿香煙的尹征,我的那個「四爺」了…
 

       我來到尹征的病床前,看著他蒼白的面容,我想起那個在我面前堅毅如鐵的天子,如今在這病床上,想起那些他紆尊降貴,衣不解帶的照顧我的日子。我伸出手,輕輕地握著他的手,因為輸液的原因,那隻手冷冷的,讓人覺得害怕,我深深的體會到了,那百年前他曾經有過已然忘記的那種恐懼。
 

       朗豐惦記著孩子,最後天洋在朗豐的勸說下,離開了醫院,還好天洋單位的小伙子一直在邊上照顧天洋,不然這一家人真是要亂套了。
 

       他們走了之後,我拉了一個椅子坐在尹征的病床前。
 

       沒有哪一個時刻我渴望平安的心情如此,手裡握著護士送來的尹征脖子上取下的那個平安扣,我看著那個「安」字,望著他乾裂的嘴唇,終於,我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四爺那時候的所有,沒有對錯,只有愛,可是愛有時候也是會傷人的,一邊是十三,我,一邊是他們,都是血親,我想我是不能接受那種至高皇權連血親都要抹殺的冷血,可是他有得選嗎?
 

       我在夜色裡問我自己。想到那些我已經不再能相見的他們,等尹征好了,我想我要去祭奠他們。告訴他們,請他們原諒他,作為血親,他應該去祭奠他們。作為帝王,他已經拋棄過他們一次。
 

       我握著他的手,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夢見回到了紫禁城,夢裡有很多人,很多人。忽然感覺他的手在動,我一下子驚醒了,天色已經微明,只見他微微地睜開眼睛,想說話。
 

       「尹征,你醒啦…」我趕快按下床頭的按鈕,終於長舒一口氣。
 

       他不說話,就看著我微笑的看著我,許久,他滾落一滴眼淚順著眼眶滑落,我提起手,輕輕將它拭去。
 

       「感覺好些沒?」焦急地我輕聲問。

       「嗯…」他看我的眼神裡全是深深的不可觸摸的水。

       「我東西都交給辛寰宇了,你放心吧。老嚴他們已經去七九八了。」我趕快告訴他。
 

       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我讓天洋他們回去了,我擔心他的腿。」
 

       他閉了閉眼睛,表示他知道了,我看著他的這個樣子,心痛他受的罪,體會當年他的疼,明白他曾經和現在的愛。
 

       醫生來了,檢查了一下。
 

       「不錯,病人體質真的不錯,好好休息。」我謝過醫生的同時,在心裡感謝老天,如果這是一劫,希望過此劫數。他們走了以後,我把那個平安扣輕輕給尹征戴上:「這個啊,可得戴上,啊。」


       他不說話。就微笑的看著我。
 

       我趕快給朗豐和天洋打了電話,他們應該一會就到了,我在想,尹征最擔心的就是他的清之夢,我問我自己能再為他做些什麼?幾天之後,尹征已經好些了,我正在餵他吃東西,手機響了。

       「喂,張姐啊,妳知道嗎?老闆的太太去世了。」是 Grace 打來的。

       「什麼,妳說什麼?!」我手裡的碗一下子就摔倒了地上…
 

       靠在床上的尹征吃驚地看著我。


       「好,我過去,我去的,你們先過去。好的好的。」


       放下電話,我淚眼朦朧地告訴尹征:「辛寰宇的太太昨天去世了。」

       「什麼?!」

       「我公司的同事要去看老闆,我想他可能是不想告訴我,因為你現在也在醫院裡。所以我不知道。」

       「走吧,我和妳一起去。」尹征說。

       「你不能去。」

       「不,我一定要去。」尹征看著我。
 

       他艱難地下了床,我給他穿好衣服,看他有些難受我說:「你別去了。」

       「走吧。」尹征看看我,我不好再說什麼,就在想著安安怎麼辦?忽然覺得心力交瘁,太多事情了,太多事情了。感覺所有的事情,在短短的幾個月內,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天洋,尹征,師母…
 

       一瞬間,我有些恍惚了,不知道在這樣的時空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走吧。」尹征叫我,我才回過神來,我開車往殯儀館趕去。
 

       尹征虛弱地抱著手靠著座位上,他已經知道我把本子給了辛寰宇。

       他的手機響了。「天洋,什麼?鑒定結果老嚴拿到了。那人呢?我和張曉出來了。不在醫院。是,她老闆的太太去世了,我們過去看看。」

       「哦,在審啊。嗯 ,嗯,我知道了,晚些再說。」
 
       他放下電話告訴說:「走吧。慢點開車。」他什麼都沒說,我也什麼都沒有問。
 

       天空灰濛濛的讓我覺得壓抑,到了殯儀館,這個地方讓我有些悚然,我扶著尹征下車了。Grace 他們幾個同事在外面都圍了上來。
 
       「不要緊吧,妳男朋友別進去了吧。」一個同事擔心的說。
 

       尹征看看我,我知道他不會不進去。我扶著他,一步步地上了台階。一進去,只看見辛寰宇已經是滿頭白髮,他!?一夜之間?!他抬起蒼老的面容坐在那裡,看看我,點點頭。他看見了尹征,有些愕然。尹征和我慢慢地走過去,只看見師母那音容宛在的微笑在靈堂中間。
 

       我扶著尹征給師母鞠躬,邊上是披麻戴孝跪著燒紙錢的哭成淚人的辛安安。
 

       尹征走過去,用手捂著他的肋骨。我在邊上扶著他。
 
       「辛老伯,節哀順變。」

       辛寰宇看看我們,握著尹征手,低下頭,點點頭。
 

       但是那滿頭的白髮,已經述說了他所有的哀傷。我特別傷感,雖然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但是我依然對死亡,在我如今活著的這個時空感到迷茫和空無。這一刻,我攙扶著尹征的手,讓我覺得真實的就是在我手中的所有。
 
       我在想,要不要讓爸爸和媽媽見見尹征了…
 

       康德懿目睹了嫂子的失常,辛安安母親的離世。他當天夜裡一直陪著辛安安,第二天,他驚異的發現,辛寰宇一夜之間,頭髮全部都白了,他內心無法用語言表達他看見那一頭白髮的老師的時候的心情,他頓然覺得生命的無常。
 

       辛安安一直哭著:「都是怪我,如果我不離婚就好了。」
 
       他拍拍她的背,說:「不要把所有人的錯都往妳身上攬。讓妳媽媽安心走,妳還要照顧好妳爸爸啊。」
 
       「嗯,嗯,謝謝你康德懿。」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覺得平時自己根本就不會去細細關心,母親想要什麼,父親要什麼。辛安安和那些前來的人和親戚,在那裡商量著她母親的後事。康德懿走出去,點燃一支煙。
 
 
       摸出手機,給他媽媽打電話。他慶幸,他的母親和父親都還在。

       「媽,媽。」

       「德懿,出啥事了?啊…這麼晚打電話?」母親在那邊著急的問。因為一向都是母親他們打給他。

       「沒有,媽,就是想問問妳和我爸好嗎?」

       「傻孩子,都好著呢。你呢?都幾點了你還不睡覺啊?」媽媽說。

       「哦,快了,馬上睡。妳也早些睡。」

       「我都睡下了,這不接你電話嗎?你嫂子怎麼樣?」母親有些難過,在電話那頭。

       「我哥在那邊,他給我電話,應該過幾天接回家了吧。」母子二人都沉重地面對著這個不可迴避的話題。

       「我和你爸爸過幾天會過來。你多幫著你哥啊。」

       「到時候我去接妳啊。」

       「哎,好啊。媽就可以看見你啦。」

       「早些睡,媽。」

       「你要自己多注意啊。」

       「我會,妳和爸多注意身體啊。」

       「我掛了啊。」

       「媽妳先掛。」

       「你這孩子…」媽媽把電話掛了。
 

       德懿在門外看著那在微風中輕搖的樹枝。慶幸自己。「樹欲靜風不止,子欲養親還在…」
 
 
       他知道大哥把嫂子已經接回家了,這天下午他忙完了公司的事情,看看時間,今天是辛寰宇太太的火化時間,他去買了一把潔白的百合花,算是祭奠,經歷那麼多事情,德懿開始成熟冷靜,一路堵車到了殯儀館,他看到走在前面的一個女子身影很像張曉,試著叫了一聲。

       「張曉…」

       「哦,老小,你也來了啊。」看上去張曉眼圈發黑,似乎沒有休息好。

       「那天,出事那天我在,那個畜生。」德懿狠狠地罵道。

       「人死不能復生,你多抽時間陪陪辛安安。你怎麼臉色那麼難看?」張曉問他。

       「我家裡最近出了很多事情,我。嫂子瘋了…」德懿眼圈有些發紅。

       「啊?!為什麼,出什麼事情了?」張曉吃驚地問他。

       「改天慢慢和妳說。咱們先進去吧。」德懿和張曉走進了殯儀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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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德嗣聯繫了北京最好的精神科醫生給羅穎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和會診,結果是殘酷的,讓他一生足以為那個點頭悔恨致死都不能彌補他心裡的內疚。因為檢定結果出來,讓公訴機關無法再對羅穎起訴,保外就醫也就成為了必然,於是康德嗣和家裡的保姆把羅穎帶回了家。
 

       羅穎已經完全不是那個風姿卓韻的女人,連續的激素用藥讓她開始臉都有些胖胖的。康德嗣小心的拉著她的手。
 
       「乖,到家了啊,乖聽話,我是德嗣,回來啊,沒事了啊。」
 

       羅穎到處看著,似乎在她混亂的世界裡,找到點點過去的記憶。德嗣給她脫去外套,扶著坐在沙發上,保姆提來拖鞋,他蹲下身給她脫去皮鞋,換上拖鞋。
 
 
       「妳去給她做點吃的。」他告訴保姆。

       「那給阿姨做什麼?」保姆問道。

       「呃…」他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羅穎喜歡吃什麼,這麼多年,他一直自然的被羅穎照護在點滴的生活中,習慣了那種生活。

       「看看給她煮點粥。」第一次,德嗣明白自己欠這個女人太多。他起身長嘆一口氣。保姆離開了。

       「來,我陪妳看電視。」他打開電視,羅穎居然可以靜靜地盯著畫面,她的眼裡有孩子一樣的光彩。他輕輕地摟住羅穎,他在想著,怎麼做能讓她開心些?


       忽然羅穎說:「我告訴你,康德嗣要和我離婚。你知道嗎?」


       他心彷彿被什麼揪了一下。她一定把自己當作另外一個人了。


       「他不會和妳離婚的,他告訴我了。他會照顧妳一輩子的。」德嗣說著這話的時候,心裡充滿了無限的想哭的悲哀。

       「他平時都不管我。」他一下子,緊緊地抱著羅穎。「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的。我會告訴他的。」

       「你知道嗎,那些人要殺我,還要殺他的。」羅穎那詭異和讓人心痛的眼神裡讓人覺得心都碎成了粉末,痛的都麻木了。

       「嗯, 妳救了他,是的。」說完他緊緊地摟住這個才開始瞭解的女人,可是卻已經不能走進她真正的靈魂…
 
 
       康德嗣把羅穎的事情給哭泣的岳父岳母大致說了一下,老人們已經被擊潰了,羅月和龔習忙著天天在那邊安慰和照顧。這天早上起來,康德嗣靜靜地站在鏡子前面,他發現自己鬢角多了很多白髮,半天,他還是仔細的梳頭,走出了家門。
 

       他專門請了一個私人護士,照顧羅穎,兩個人應該可以在白天照顧好她,他希望能夠慢慢讓她恢復,雖然這是一個希望。。
 

       這天晚上,他一個人看著吃藥睡下了的羅穎,一個人回到書房,翻看著兩人過去的那些照片,不自覺的眼淚一顆顆的落在那相冊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放棄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半輩子追求權勢,換來了什麼?
 
步步今生-24空t  
 
       如今這些遠去的身邊的東西,卻讓他痛徹心肺的難受。

       窗外開始下起春雨,滴答滴答的落在玻璃上,敲打著他的靈魂…
 
 
       一滴在外落在大地,一滴在心裡,落在他的心裡。一滴滴的雨,在洗滌著大地,洗滌著相愛人之間的冷漠,在愛情的道路上,任何摻雜了雜質的東西,它都會被命運的淚水,將其一一洗淨,而後看見孤獨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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