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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寰宇佈置了很多課題給他的學生們,大家陸陸續續地交來了,他一個個地批閱著他們的作業,也許是他所接受的教育模式裡,他更喜歡開放式的教學,所以他鼓勵學生們自己找課題,資料並完成。
 

       但是一直遲遲沒有收到康德懿的課題作業,他有些奇怪,一直康德懿都還是對這塊東西表現出極大的學習熱情的。他在燈下拿起手機,翻開花名冊給他打電話過去。

       「德懿啊,我辛老師啊。你的課題作業…」

………

       「哦,那你明天過來交給我,讓我看看什麼問題。」

       放下電話,他搖搖頭。
 

       第二天一大早接到安安的電話,閨女似乎很想念老爸了。說打算請休假回來看他,讓他也去英國玩一玩。他反而感覺這隻小鷹被扭斷翅膀之後,自己能飛得更加高一些了。好久沒看到張曉和尹征,他老想著和尹征下棋。
 

       於是放下電話給尹征打了電話過去。

       「尹征啊,什麼時候來陪我這個孤老頭子殺一盤?」

       「週末啊,好啊,好啊,叫上張曉一起來啊。叫小芬做好吃的給你們啊。」
 
 
       門鈴響了。小芬去開門,是德懿。


       「辛老師。對不起,我最近家裡事情太多,所以…」辛寰宇大致從郭副部長那裡聽說了清之夢處理的情況,沒有說什麼,趕快叫德懿進屋,一邊翻看他的課題,他心裡大喜。德懿的課題是《中國文物修復的探索》。

       「德懿啊,你這個課題選得好啊,不過也很大,難怪你走不下去了。來來來,坐。」

       「辛老師,給您帶了點茶葉。」德懿從包裡拿出盒子,遞給辛寰宇。

       「你還破費。」

       「哦,這個是朋友給我的,我不太懂品茶,我哥厲害。這是我送給您嘗嘗的。」德懿說。
 

       保姆進來了,給他和德懿送來兩碗甜湯。
 

       辛寰宇想起來郭副部長告訴自己的事情。放下德懿的那些作業。

       「德懿,我呢,側面聽說了你家裡最近的事情,你自己怎麼看?」

       「這個,不知道怎麼說,他們都是我的親人,誰都希望自己的親人好。」德懿有些難過。

       「你大哥我曾經聽人說起過,非常有才華的一個人,但是當今的世道,如果你隨波逐流,終是會迷途在路上的啊。聽說他現在換了工作?」

       「是。但是我自始至終沒有參與,包括那個文物失竊,其實他們也都是帶人受過。」

       「換工作不是壞事啊,不是壞事。很多事情,你不殺伯仁,伯仁如果因你而死,也是難辭其咎啊。你自己要保守著你已經開始慢慢寧靜在國學裡的平實的心,日後方能有所成。」

       「我知道了,辛老師,謝謝您的提點。」德懿似乎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


       「德懿你的課題我覺得很好,為什麼沒有繼續下去呢?」辛寰宇繼續翻看著那些紙張。

       「辛老師,我覺得現在中國的文物修復,隨著手工業的沒落,已經到了一個瀕臨滅絕的境地,現在能做瓷器,古畫,青銅器,金飾品的行家真是鳳毛麟角。而且我查閱了很多資料,目前大學都沒有這樣的專業的。對比東西方的文物修復,我個人覺得差異非常之大。第一,您看啊,我們修復文物,一定要把它做舊,讓人難辨真假。但是也給贗品帶來極大的機會。第二,我們沒有一個完整的文物修復管理,理論體系。我個人把文物修復分成了這幾類--考古修復、展覽修復、商品修復、裝飾修復。」


       「德懿,不錯,接著說…」辛寰宇喝了一口保姆送進來的湯,然後抬起另外一碗遞給德懿。

       「我,我自己的公司我已經放給副總做了,我打算花一兩年時間,試試能不能去英國或者法國學習西方文物修復的先進手段,然後回來以後試試找到那些老人們,把那些過去只口授的秘訣,整理成文字,後人就可以參考而用。」

       「好啊!好啊!我支持你。」辛寰宇大喜過望。
 
       「或者我真能幫你,你英文怎樣?」辛寰宇看著他。

       「湊合,不是特別好,但是我會花力氣。」

       「嗯。年輕人是應該多學東西的。」

       辛寰宇放下碗,站起身去書架上找來幾本書給德懿:「你好好看,把課題完成。」

       德懿放下碗就要看書,「不急,不急,先吃完。記住,欲速則不達。呵呵。呵呵」德懿不好意思地笑笑,靜靜地坐下,一口一口的喝完那碗湯,他此刻有些明白,自己最短缺的是什麼,是一個穩字,一個慢字。
 

       離開辛寰宇家,德懿似乎沒有那麼沉重了,他在想能為大哥和嫂子他們多做些什麼,中午的北京那些柳樹開花了,已經開始慢慢地飄起飛絮。那些柳絮,在空中漫天輕舞,卻沒有了方向,但是又有著想去的地方…
 
 
------
 

       尹征在閣樓聽著電話,老林因為行賄罪被送檢了,他有些沉悶。雖然之前他料到這是最差的結局,但是朗朗乾坤不一定只是對別人的,陶澤進來了。

       「尹總,老林那裡…」

       「你該想辦法就盡量,他的書齋不能倒,派人過去看著,那些瓷杯可以放在老林那裡銷售,幫他家裡貼補家用其他的,你知道該怎麼做的了。」尹征心情非常不好。
 

       老林就是一個對自己死心塌地的人,只是看能不能還有迴旋的餘地。他想給郭副部長打電話,但是他無法啟齒。
 

       清之夢的所有展品已經確定。台灣故宮將參展部分鎮館之寶的照片和複製品,法國和英國美國三站,因為台灣故宮和北京的珍品他們也是等待多年,才有這樣的機會,所以北京站的展覽作為首戰,展品是最多了。
 

       他最近肺部好了很多,但是春天非常乾燥,總是想咳嗽,方雲依照張曉的關照,辦公室裡買了加濕器,就是怕他咳嗽對肺不好。那天晚上,張曉說起羅穎的事情,他有些始料不及,的確沒想到這樣的結果。
 

       他忙碌一整天,辛寰宇今天給他電話,說週末過去下棋,他想想,也正好看看老頭子。於是拿起電話給張曉打電話:「曉曉啊,後天是週末,辛老頭想下棋,咱們去看看他吧。今晚去天洋家吃飯吧。我下午先過去啊。」

       「好的。我現在忙著要去開會,晚上回來和你說,好嗎?」張曉匆匆掛了電話,她最近也是很忙,好幾次都看見她在家加班,睡的不夠,早上起來都迷迷糊糊地,尹征覺得自己做老闆,還是有好處的,就是不需要去打卡。或者他從來就真不習慣那種被人管束的生活。
 

       尹征開車先回到了天洋家裡,天洋氣色很不錯,宸宸已經開始會嘰哩咕嚕的說一些大人不懂的話語了。

       天洋在書房看書,朗豐看到他來說:「大哥,怎麼也不打電話來說一聲,好準備啊。」

       「就是不能告訴你們,這回家有啥吃啥。」
 

       他來到書房,天洋在輪椅上翻看著一本書。
 
       「天洋你怎麼樣?」

       「好多了哥,你給我派點活吧,我快憋死了。」

       「你啊,就是勞碌命。」尹征笑笑說。

       「對了,上次你帶錢來給我們,那天張曉私下也拿了好幾萬給朗豐,她不讓朗豐告訴咱們,你知道小豐啥事都告訴我的。張曉真是...」

       尹征聽了,沒說什麼。就是笑笑。他心裡有一種溫暖,暖暖地烘熱他的心。


       「對了,那我明天開始讓他們給你帶一些文獻回來,馬上五月說到就到了。我可得抓你這個壯丁了。」

       「好啊,好啊。」

       「海關那邊怎麼說?」

       「關長派人來說了,養著算工傷,反正單位還不錯,等我站起來,打算還是回去,文職那邊也需要人,我打算建立一個文物數據庫,你知道嗎?IBM公司和故宮合作建立了一個三維模式的故宮網絡模型,我看過一些視頻,太絕了。我們可以試試,把其他的古跡都變成這樣的。然後放在你公司的網站上,網絡時代的咨詢可不一樣了。」

       「有見地,你好好想想,公司有幾個電腦玩的很不錯的,我們可以試試。」
 

       正說著,張曉提著水果,一大包東西,跌跌撞撞地進來了。

       尹征趕快幾步上去接下來:「妳打個電話我出去幫妳提啊。」

       「沒事。」張曉累得有些鼻尖冒汗。她口渴,朗豐看她到處找水,已經給她倒了一杯涼開水遞給她,幾下就喝光了。

       「天開始熱了。」她不停的用手扇著,臉紅撲撲得,想是提東西走了一段路。

       「來坐,歇息一下。」天洋轉著輪椅出來了。

       「好些沒天洋?」

       「好多了,好多了。」
 

       吃過飯,張曉和尹征離開了天洋家。因為陶澤他們都很忙,尹征於是沒叫他們過來開車,而是和張曉各自開著各自的車子回他的閣樓,他有很多圖片要做幻燈,而基金會因為得到上面的大力支持,出了文件同意建立百川基金,用於文物修繕的專用。
 

       至於追索文物,郭副部長就給了尹征一句話。「只要我活著,你就來找我。」給了他莫大的信心和勇氣,因為如果遇到至寶的物件,他和他的伊皇都太弱了,但是如果後面是一個國,那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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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征在閣樓打開投影儀過他的幻燈片。
 

       我光著腳,席地而坐看著小茶几上的兩份文案,一份是清之夢貴賓晚宴的計劃書,給我勾勾畫畫的像小貓的臉一樣,然後我再敲擊在電腦裡面。一份是基金會設立的文書。老實說,這些雖然有趣,可是比起我的財務報表來說,真是算難的,不由得取下眼鏡將頭埋在臂彎裡,休息,心裡自嘲自己,有些江郎才盡。
 

       想當初,一個果凍就可以博得天子阿哥們交口稱讚的我,如今真是有些感嘆,要是我把飛機大炮能夠帶過去,那些技術帶過去,是不是這個帝國會永存呢?
 

       「妳怎麼了?」有一隻手在我腦後摩挲著。「累去睡吧。」
 

       我抬眼起來,看著投影幕布的圖像,有些熟悉的感覺,但是模糊不清。看著像一個地方,我一下子抓起眼鏡戴起來,看著那些畫面,那是,那是,養心殿。尹征站起來去拿一個什麼東西,他正好站在了那個投影的前面,諾大的畫面和他渾然地變成了一個整幅的畫面,在我的面前,一下子我有些覺得時空不太對的感覺。
 
步步今生-22有因t  
  
       四爺,是站在養心殿威嚴的四爺!呆了一樣的我,就這樣看著他,看著他站在養心殿?!後面是那張龍椅,他低著頭找東西,然後繼續坐回我旁邊的沙發上,拿著一個本子,用遙控器翻看著那些高清晰度的照片,這是那個過道,這是那個書架,忽然之間看到那些掛在床上的香囊。
 

       我就這樣靠著沙發的邊,盤著腿看著那些圖一張張的刺啦刺啦的滑過我的眼前。

       那些往事如煙,雖然依然如煙,可是一下子集聚在我心田,成了重重的霧靄。
 

       「你,什麼時候去拍的這個地方,不是都不開放了嗎?」我最後一次在養心殿是四爺摔開我的手,告訴我他什麼都不怕了,他的眼淚碎了一地,而我最後絕望地摔倒在那冰冷的地上,就再也不知道了,最後告訴十三「我願意。」


       十三不知道那句我願意是什麼,也正是這句我願意,讓我和四爺在前世,就再也沒有見面了。
 

       尹征似乎覺察出什麼來,他放下腿上的本子,也坐在了地板上。

       「妳怎麼了?這是一個客戶要的項目,過幾天要交文字稿件和圖片,所以我過一下。」

       「沒什麼,只是想起很多往事。」我想到那時候,他寧可信八爺也不願意選擇相信我,而我在那裡問他的時候,我們之間那條鴻溝因為他罰八爺跪太廟,他摔碎了一地的茶盞,他甩開我的手。

       「想起那些時光了嗎?」他問我。

       「是。」

       「來,告訴我,我們在這裡生活的妳記得所有。」尹征似乎對沒有考慮到我的感受,有些歉意,他似乎真是做到了既已生,不念死,或者這就是王者的輪迴。


       我接過遙控器,回到第一張。一張張的開始講述,不知不覺中面頰有淚滑落,尹征就在邊上靜靜地聽著。他一隻手摟著我,一隻手手肘放在沙發上垂著。
 
       「妳知道雍正是怎麼對他的兄弟和家人的嗎?不是說史書上的。」尹征問我。
 
       「怎麼說呢,我在那裡生活了二十年,他們給了我所有的快樂,悲喜,吵鬧,在我心裡他們就是我的家人。而你最後,要八爺休妻,他的嫡福晉拿到休書之後,懸樑之前,點燃了她的房間,那天我在場,你弟弟淒慘無比的那種聲音,至今我如果閉上眼睛,都還可以迴響在耳邊。我不理解的,到今天我都不理解。既然已經得到想要的皇位,為什麼還如此趕盡殺絕,而且是自己的至親?」
 
       「那可是皇權,無人可逃脫的。男人和女人看問題真的不一樣的。有的時候,連至親都不能放過,妳啊…」尹征笑笑。
 
       我轉頭看著他:「如果啊,如果今天你還是他,你還是會這樣做嗎?」

       尹征看看天花板,頭一歪看著我:「應該會,因為靈魂的心應該不變。」

       「我想問你一個事情,送給康德嗣老婆的畫和你有關係嗎?」我忽然發現自己不再懼怕,這個已經沒有皇權在手的人。


       尹征冷冷地放開手,光著腳站起來,走到放投影儀的桌子邊,雙手在胸前一抱。
 

       「我不想對妳說謊,是我叫人做的。」他的臉冷的可怕,映照著投影牆背後的那個龍椅,那四個大字:『中正仁和』,暗青色養心殿的色彩,將他的臉映照得讓我開始有些背寒。

       「她瘋了,你覺得和你有關係嗎?」我問他。

       「不一定。」

       「你不覺得這是推脫嗎?」

       「因為妳我都不知道事情的始末。而且,康家在這個行業,做了太多不應該的事情。」

       「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我對他這樣的方式不是特別理解。

       「我不需要誰來教我工作,也包括妳。」尹征似乎有些生氣地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也包括妳!」
 

       我一下子楞住了,驀然覺得地板上冰冷的可怕。放下那個遙控器,我收拾好那些文案,站起來去穿好衣服和襪子鞋子,抱著文案提著手袋,我準備離開。

       尹征光著腳幾大步衝過來,一把攔住門。

       「幹嘛妳?!」

       「請讓我離開,我想自己靜靜。」

       「妳能不能聽我說完。」

       「好,你說。」

       「清之夢被一路打擊,我必須要為清之夢的道路掃平障礙。」

       「我也是你的障礙,你也可以掃平。」

       我伸手擰開了門鎖,走了出去。
 

       尹征看著房間玄關的那面玻璃屏風,上面的博古架上,是一個精美的花瓶,裡面的花枝已經有些枯萎,他憤怒地用手一撥,那花瓶劈啪地落地而碎了。他沒有追我,我一個人靜靜地走在那個迴廊裡,走幾步,後面的燈滅了。
 

       到了樓下,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腦子裡迷糊糊地,有八爺,九爺,玉檀,八福晉,十爺,很多很多人,他們一一走過我的身邊…
 

       上車我把手機關機了,回到家裡,洗澡我就睡下了。感覺很冷,就算是春天來了,還是冷,起來去裝了一個熱水袋,放在腳下,暖和很多,什麼都不想想,只想閉上眼睛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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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曉憤然的離開,讓尹征第一次失態地發火了。
 

       大多數人,對外人是禮讓的,但是對自己最親近的人,總是忘記體諒,都希望對方多體諒自己,這是深愛過後很多人的正常反應。但是今天尹征實在是憤怒,張曉指責他不對,但是他不這麼做,不要說清之夢,伊皇都難以生存。
 

       他不想去追她,覺得她一點都不理解自己,一個人光著腳站在那裡,最後憤然用腳踢了關上門。他褪去衣衫去洗澡,出來實在是心裡煩悶得慌,他翻出抽屜裡的煙,抽出一支,正把火機找出來想點燃,但是想到什麼,又把火滅了,那支煙被他捏在手裡揉得個粉身碎骨了。
 

       把自己扔在床上,他習慣的去床頭櫃裡拿書,看見那個紅色的錦盒,他打開看著那滴淚珠,頭往後在靠枕上一靠。
 
       心中不由得想起,李商隱的那首千古絕唱--「…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
 
       情是什麼?那春日啼血的杜鵑,「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前世就是一場大夢嗎?今生還是一場夢?
 
       他拿起手機給張曉打電話。
 
       「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尹征一怒把手機甩在邊上,抓起一本書看著,看了幾頁,又爬起來去喝水。
 

       關燈,他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終於在黑暗中來了一絲睡意,將他拽進了夢裡,夢裡一個眼神酷似張曉的女子說:「我多希望可以恨你,但是我連恨都恨不起來。」他扶著她的雙臂說:「我永遠都是你的四爺…」
 

       驀然他夢見自己甩開那個女子的手,那個女子在他身後,哭得傷心欲絕的,他沒有回頭。堅定地走出了一個大殿。
 

       尹征一下子醒了過來,胸口,腦門上都是汗…他有些懵,怎麼夢見這樣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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