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nko5606的小窩

       尹征的工作室,一個高層商住樓的閣樓。

       一條灰色的西褲，一件藏青色的襯衫紮在皮帶裡，兩隻手袖都挽了起來。手肘撐在桌子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他把玩著一隻筆在轉圈，左手一張張的細心翻看著他們送來的照片。

       工作間白天光線很好，幾大塊玻璃將光線無限的傾瀉進屋子。上次去清西陵拍的照片，因為客戶那裡趕著要，所以他提前讓他們送過來了。有一張照片上，幽蘭中輕輕翻出些紫色的月光裡，那女孩子的下巴真好看。周圍的蒼松翠柏整體都是青系列，但是因為角度的不同，看著就更加有韻味，他把樣片，捏在手裡往遠處一伸，不由自主地人往椅子上一靠，歪著頭，把照片反過來，用鉛筆寫著什麼……

       工作室和他住的地方很近，一個樓上，一個樓下，當時這個頂層，因為結構不規則，而且是閣樓設計的頂，夏天很熱，很多小公司都不喜歡，他覺得沒關係，因為他只要光線。正是因為這樣，很多人嫌棄不好一直沒法租出去。

       那天他租公寓的時候，那個物業的人在那裡抱怨半天。他一直在邊上聽著，最後他才提出來看看，人家一看有人要租，給了他一個特別好的價格，連同公寓一起租了。隨便拾掇了一下，他終於再次安置北京了，跑了好多地方飄泊，這次總算在北京安定了。

       悄悄地進來一個人，站在他的背後，看著他看那照片，居然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哎喲…這誰啊?」背後的聲音響起,他一轉頭，嘴角笑了笑……

       「什麼時候來的?坐。自己弄喝的啊，我手裡有活…」

       「我啊，早來了，你這會怎麼會理我啊?美人入眼呢!」

       尹征嘴角反諷的憋著，眼角斜斜地看看來人，低著頭。

       什麼也沒說。把那照片裝進信封裡面，然後從抽屜裡，拿出記事本，翻看核對了一下。把信封夾在本子裡。

       然後在電腦上敲擊著什麼…一邊敲，一邊問。

       「大俠，怎麼今天有空？」

       「哦，我這不是路過你高閣嘛,順路。」

       「請安？」 

       「難道還有好處？」 

       「沒有。」

       「對了，我前段時候去了一趟清西陵，拍了很多東西。」

       「你一天就奔著那些古物，你不覺得有一絲悶嗎？」

       看看那人，「不悶，很有意思。 」

       「走吧，吃飯去。」那人說。

       「你請客？ 」

       「我請就我請，趕快趕快…」

       尹征收拾好東西，背上他的單肩包，把本子收進了包裡。兩人下樓，下面停了一輛Jeep車，司機趕快下來開門。

       那人是誰？那人是尹天洋，尹征的堂弟，車上還有尹天洋的老婆朗豐，一身墨綠的衣衫，修長的雙臂，如藕一般搭在車窗上。她微笑地說：「哥。好久不見。」尹征回以一個微笑，眼裡都是讚許的笑意。

       「走吧，回家。」尹天洋說，他知道的，這個堂哥平時裡，最鄙視他公款吃喝。所以，回家吃飯最合適。最多就是去訂了送回家來。尹天洋的家住在北京醫科大學附近，朗豐是醫科大的護士。

       一家人到家了，尹天洋的司機已經拐彎先去訂菜去了，他們三個先回家，這是醫學院的家屬區。他們一直還給尹征留著個房間，所以對他來說，這個算是他北京的半個家，公寓只是一個棲身之所，就是一個可以歇息輕鬆的地方。

       飯菜很快就送上來了，司機走了。三個人圍坐吃家常飯。天洋酒量非常好，總是被朗豐管住不讓多喝，他們父輩一共五個兄弟，最後就尹征父親和天洋父親成人。所以兩家感情猶如一家，血脈融融。

       「哥，來來來，給你接風洗塵。你不喝酒，少喝點啤酒啊。」尹征笑笑，朗豐很禮貌的給他夾菜，這個堂哥話語不多，朗豐和天洋都很尊敬他，尹家家風很嚴。長幼有序，禮讓有加是本分。

       朗豐招呼過後，自己就去上班了，醫院不比其他單位。就留下了尹征和天洋，走前給他們沏好茶放在茶几上。

       電視裡在播放國寶檔案，尹征拿著茶杯，目不轉睛的看著電視，眼光有些冷。

       哥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哥你的那個計劃，怎樣了？」

       「剛剛開始,很累。」

       「我能幫你做啥？」

       「暫時不要。」

       「壓力大嗎？」

       「還行。」

       兄弟之間的談話，若非默契到一定程度，那一定會覺得很怪異。

       「對了，問你一個事情。」

       「嗯」

       「你還會出現你和我說的那種情況嗎？」天洋用胳膊肘推推他。

       「很久沒有，前段又有幾次。」

       「唔？！」天洋很是詫異…搖搖頭。

       「哥，少想你那個宏偉計劃了。費神…」

       「嗯」。 

       尹征說:「我去睡了。」

       夜色對每一個人，每一家人來說，都是公平的，因為它要你點燈。

       推開他的房間，朗豐已經收拾的和他過去住的時候一樣，天洋他們沒小孩子，房子很大，這間房間就是他的專用房間，裡面很大的桌子上，鋪著宣紙，掛著筆架，文房四寶靜止而悠然，牆上是他的畫卷，櫃子裡也是他的畫卷軸子，架子上是他的古玩。

       一切如舊，這就是朗豐的細心。剛才天洋問他的事情，一個一如鬼魅一樣的景象，不知如何與人說，也不知說與人明白。自從一年多前，他不知怎麼回事，夜裡會夢見自己在畫一個圖樣，但是當他醒來的時候，怎麼都不記得想畫的什麼圖樣…

       在哪裡畫…… 

       很困惑…深深的困惑……而且夢境裡面。感覺都是非常真實的。但是醒來，腦子卻只有記得畫過。他也想過，是不是自己常年習畫繪圖所致。不得而知…算了，不想了。

       外面的陽台涼風習習，那輪圓月，暈灑向四方。正所謂「吳剛夜穿窗欄進，夢裡迷魅悄纏心。不知今宵又幾時？奈何半掩舊塵事。」

       天洋一早起來，不見了尹征，只見桌子上留了紙條，說是有事情，早走了。他給尹征撥了電話，「哥，你在哪兒啊？」「辦事」。

       電話掛了，尹征在郵局，他正一筆一畫的用那圓珠筆，狠勁地在快遞上填完表格，他給張曉郵寄了照片。他心想對人的承諾，總是盡力要做到的。他拿出夾在記事本裡的照片，再次核對了一次。後面的照片寫著,照片的日期。2011年5月，清西陵。攝影作者尹征。裝好照片。遞給工作人員，付錢之後，他背著包，出門打了一個的士，上車了他說，去長安街故宮。上車後他在車後，依舊在寫著什麼在記事本上，拿出手機，把記事本上的信息輸進手機。到了故宮，他從包裡拿出來亮了一個通行證，走了進去。

       就一步，就只是一步…

       他一腳就踏進了那有著九十九顆銅質門釘的紫禁城的大門……

       「小尹，你來了啊。」

       他抿嘴微笑，點點頭。「劉老伯，有勞你了。」

       「不客氣，不客氣…」。來了一個工作人員，拿著鑰匙，一邊說:「你隨我來吧。」「嗯」他點點頭。

       尹征和他們的人，一起走在這紅牆黃瓦的宮殿，這紫禁城經歷明清兩朝，天子紫微垣，斗轉星移到了今日也不過如此，他想：「果真是如天子心意，也必應是痛惜天下子民啊。」他的拍檔在海外的公司要出清朝系列文化攝影文集在歐洲和北美海外發行，尹征的工作室是他們的首選夥伴，需要提供樣片，今天他是來故宮裡面先做先期採集。

       故宮佔地72萬平方米，建築面積約15萬平方米，共有殿宇9000間半，天子只有那半間屋子。都是磚木結構、黃琉璃瓦頂、青白石底座飾以金碧輝煌的彩繪，是世界上現存規模最大、最完整的古代皇家建築群。

       尹征走在那連片沉重的石板上，看著身邊的遊客如雲，仰看那高高的太和殿，心裡想，如果，如果我是皇帝，俯瞰天下臣民，我可以為他們做什麼？

       這紅色 ，黃色，綠色，青色…… 
 

       經歷千百年斑駁早已不復昨日如新，依然在那靜默。那白色的欄杆把他隔開，一層層的雲台，讓他恍若隔世的看著，肅穆，蒼涼，悲慼，所有的生命都在那裡流離過，往右邊一走是御茶膳房，隨行的師傅問他:「小尹啊，你要是喜歡，可以來這裡試試我的御膳茶點，那可是過去給皇上吃的。」。
  

       進到御茶膳房那裡的時候，那個小小的石頭圓桌，他沒有說話，他站立在那裡，心裡忽然流過一種似乎自己曾經來過這裡的感覺，要不就是曾經夢到過… 

       他沒回答師傅話…

       他怎能知道呢？他曾經是這裡的九五至尊。

       他怎麼能明白呢？這裡是他和若曦生有離死無別的地方。那最後十年，他一個人空蕩蕩的，肩負天下蒼生，手握宗室命脈度過的地方呢…

       而這裡，也是他，和胤祀不約而卻同至，去找若曦討一杯清茶喝的地方…

       是啊，誰能記得自己的前生，誰能洞察自己的來世啊…  

       所有人，你，我，他，她，誰不是在這三生中迷離，游思，貪嗔癡…   

       半天他才回過神來，師傅在那裡介紹的都沒聽見…就聽見…「宮廷茶藝也是一絕哦…」

       他說：「我還是下次來吧。」 
 

       但是他還是抬手用小數碼拍了一張照片。看著那些樹木，那些琉璃，他開始迷離，彷彿有一種被吞噬的感覺，但是自己卻努力地想融合進去，他來過故宮無數次，在五月的陽光下，他被那絢麗的色彩，刺中了一向對色彩敏感的靈魂，他愛那種熾烈的紅，那種明艷的黃，那種嬌翠的綠…  

       二人到了九龍壁，那後面就是繪畫館，他想先看看繪畫。九龍壁建於乾隆年間，尹征呆呆的在那裡站著，他看著那九條栩栩如生的正龍，升龍，降龍，藍色，白色，黃色，紫色。浮雕立體效果的，只覺得龍們要躍出來一樣。他掏出本子，在本子上寫下，拍攝選點-九龍壁，-配文 樣式雷。拿出包裡的小數碼，拍了一張。 
 

       他就在這樣的迷離中，在故宮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彷彿前生來世，未盡的一條路，停停走走 ，走走停停。  

       下午了，故宮開始清場，可是他才看完一小部分，師傅已經很累，他說：「師傅走吧。」他也非常勞累，不知怎麼，看得有些恍惚。他向師傅辭行後，一路往故宮後門離開，邊上是坤寧宮，那是妃子們居住的地方。而今裡面空無閉月羞花，亦無沉魚落雁。倒是顯得飄渺裡天空裡的那些雲朵更有些嫵媚…  

       手機響了，他快步在落日的餘輝中，走出了故宮。
  

       尹征在閣樓上，把今天拍的照片放到電腦裡，開始寫郵件，安排拍攝計劃，他的夥伴很快就要來了，最近幾個月他都會特別的忙。吃飯，自然也不顧的了。
  

       夜深了，終於做完了。他甩甩肩膀， 他鎖上門，下樓了。  

       他吃了點東西，換了泳褲，套上一件大浴袍，樓下的會所有一個很大很好的泳池，他游泳游的很好，經常他會沉浸在水裡。 
 

       脫去浴袍，他一躍入水，那溫冷的水從四面開始將他包圍，他靜靜地閉上眼睛，屏住呼吸，聽任那水在身旁，浸潤每一個地方。寧和的等候，將水中的靜謐藏在心中，感受，感受，突然，再如蛟龍一般，掙脫，驚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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